十一-《月亮与六便士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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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在奔赴巴黎的旅途中,我认真梳理了一下现在的情况,有些地方还是弄不明白。由于情绪低落的思特里克兰德太太已经不在我的面前,我能够更冷静客观地思考目前的事了。我发现,思特里克兰德太太的行为中存在着一些矛盾,令人不解。她的遭遇固然十分不幸,但是她所表现出来的不幸就像是为了激发我的怜悯一样,显得很刻意。她携带着足够数量的手帕,这说明她提前就预感到了自己会大哭一场。如此一想,她的目光是很长远的,令我非常佩服,不过,这也令我觉得她的眼泪变得廉价,不像以往那么感人了。我真是不明白,她到底是因为还深爱着自己丈夫才叫他回来呢,还是因为担心别人在背后说闲话。她现在表现出来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,难道真的是因为失恋的痛苦吗?会不会是因为虚荣心作祟?(如果是后者,那么对年轻的我来说完全无法接受。)我对自己的猜疑感到害怕。当时的我太年轻了,还不清楚人性本来就充满了矛盾,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,真挚中也包含着一些做作,高尚中也有一些卑鄙,即使是邪恶,也蕴藏着一些美德。

    不管怎样,我深知这一趟巴黎之旅也许会危难重重,未必会一帆风顺。当我离巴黎越来越近的时候,我的心情也越来越激动。从演戏的角度来看,我对自己即将饰演的这个角色--一个可靠的朋友受人所托奔赴巴黎把走上歧路的丈夫带回家--非常赞许。我感到自己肩负的责任非同小可,所以打算先休息一天,好好计划一下该做些什么,然后等第二天晚上再去拜访思特里克兰德。我想,想要真心说服别人就必须选定一个合适的时间。在午饭以前,人们喜欢胡思乱想,所以很难让别人改变主意。年轻的时候,我自己就特别喜欢在午饭前幻想浪漫的爱情故事,只有晚饭后才会幻想婚姻的幸福。

    我当天在另一家旅馆住下,还向看门人打听了查理斯·思特里克兰德下榻的旅馆在哪里。我知道他住的那家旅馆叫作比利时旅馆。可是出乎意料的是,看门人竟然表示不知道它的位置。我想起思特里克兰德太太曾经说过,那是一家豪华气派的大旅馆,位置在利渥里路的后面。我根据旅馆商号指南查到了这家旅馆的位置,它应该坐落在摩纳街。可是,那里的环境一点也不优雅,完全不是有钱人会居住的地方。我觉得找错了,便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“不可能是这一家。”我斩钉截铁地说。

    看门人表示,整个巴黎只有这一家叫作比利时的旅馆了。我才想到,思特里克兰德或许本来就想隐瞒自己的行踪,他告诉合股人的地址可能不是真的。虽然没有证据,但不知为何,我觉得我猜得不错,这样一来,刚好也很符合思特里克兰德的幽默感,将一个大发雷霆的证券交易人骗得团团转,在巴黎街头颜面扫地。不管怎么说,我还是亲自去探查一番为妙。次日,早上六点时,我雇了一辆马车。到了摩纳街之后,我从马车上下来,打算改为步行,沿路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。这一条街的两旁都是店铺,它们规模不大,装饰也很廉价,一看就是专门为穷人而开的。这条街走到快一半的路程时,我就看到了坐落于左面的比利时旅馆。我惊讶地发现,这家旅馆实在是太破败了,相比之下,我自己住的那家普通旅馆就太豪华了。从外面看,这座小楼的墙壁应该有好几年都没有粉刷了,显得肮脏龌龊。而位于它两旁的其他房子却干净整洁,毫无瑕疵。窗户不知为何都紧紧关闭着。查理斯·思特里克兰德怎么会和一个害得他抛弃家庭的美女在这里同居?这怎么可能呢?我大惑不解,难道他们真的会选择在这种不上档次的地方寻欢作乐?很快我就明白过来,我一定是上当了!我怒气冲冲,马上转过身去,想离开这个鬼地方。但我又想起之前对思特里克兰德太太的承诺,只好进去看一看,也算没有白来一趟。

    旅馆的入口不在这座小楼的下面,而是挨着旁边的店铺。门没有关,我一进去就发现了一块引人注目的牌子:账房在二楼。于是我走上了楼梯,楼梯也很老旧,一踩上去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。楼梯平台处有一间小阁子,它的门窗是由玻璃建成的,里面放置着几把椅子,还有一张办公桌。这间小阁子外面摆放着一条长凳,夜晚守门人可以在上面休息。我环顾四周,没有发现一个人。可是我看到一张写着“侍者”两个字的字条,它被贴在一个电铃按钮正下方,非常显眼。我立刻按响了电铃,于是有一个人钻了出来,动作非常迅速,我都没看清他是从哪里钻出来的。这是一个长相精明的年轻人,但他却垂头丧气,披着一件薄衬衫,脚上穿着一双毡子拖鞋。

    我向他询问思特里克兰德的事情,虽然我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假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这里的住户中,有没有一位思特里克兰德先生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三十二号,六楼。”

    他回答得如此迅速,叫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。“他现在在家吗?”

    侍者从账房中取来一块木板,看了一会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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